夜晚，外界的天空因城市燈光染成了橘紅色，即使是深夜了，這種紅色也只是更加暗了一些，和對面零星的燈光一起很朦朧。

房間裏也是這樣的暗，模模糊糊的，但是在對著窗子的桌臺，一盞小巧的臺燈亮著，燈光白如晝，打在一張紙上。紙上並沒有字跡，攤開的紙上一道道規則的橫線排布。

“咳咳。”沈栩掩著嘴咳了咳，攤身拿過旁邊擱在床頭櫃的遙控，將房間的暖氣開高兩度，一面又將有些敞開的領口重新掩好。

僅有光線照亮了她的上半身，以及略微頭發淩亂的頭顱。燈光下的人臉瘦削蒼白，眼窩深陷，顴骨眼窩主人實在消瘦而凸起在眼睛的下方，雖然仍舊是清麗的，但到底在這光慘白的照射裏有些令人不忍。

咳完，沈栩覺得窒悶，她的胸口起伏著，努力想把深夜的清醒和疲憊都平靜下去，明顯的鎖骨上有一條金鏈，同樣細，吊墜藏在領口下。

“滴滴。”手機響了一下。

沈栩的註意力吸引到了這裏，點了兩下，手機解鎖，是來自微信的。

精心點綴的指尖進入微信。

【美食神一代：恭喜發財，大吉大利（紅包）】

沈栩秀氣的眉峰一凝，劃到橘色的對話框上方，靜止著思考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開了。

有人轉賬了5000元給她。

但是，沈栩並不認識這個人，她的微信裏寥寥無幾的幾個人，所以很清楚名單上的人，這一個，是誰？

時間是在剛才，所以對方還沒有下線。沈栩可能是晚上睡不著，好奇心反而重了起來。快速打過去：【你好，你是——】

對方兩秒左右就回過來了。【伊尹。】

那就解釋得通了。沈栩瘦長的指插入頭發，發質實際上由於主人身體健康不佳是幹枯的，即使護理過也還是感覺得到的。

【好的。】沈栩回覆了。乏味地把手機放回原處，兩只胳膊交疊在桌子上，頭正面朝下擱在上面。

她在想，要不要再吃一片安眠藥。

“滴滴。”同樣的手機鈴。

沈栩沒動。

五分鐘後，桌子上的女人的手抓起手機，放到短發的頭顱的視線下。

【你睡著了麽】語音，冷淡的聲音，任性的聲音。

沈栩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回事，居然發了回去。【我睡不著，】還打錯了標點，重新撤回再打了正確的。

【我太無聊了，可以給你讀書，催眠。】這次聲音有些低，聽起來似乎很沮喪。

沈栩心裏知道這是為什麽，並沒有覺得他輕浮，反正睡不著，本來想法是索性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能重新睡著就睡，不能便作罷。這會子，倒並不介意成為人家一種消磨時間消遣聆聽者。【你讀，我聽著。】五個文字。

【我找下有什麽書。】聲音背景的是被子和穿拖鞋聲音。

沈栩歪過來腦袋，將手機聲音調大了些擱在耳邊，空下的手，順著自己的頭發，手指緩慢地撫著自己的頭。

微信語音聊天的界面跳出來，一起的是聲音。沈栩接通。

“泰戈爾的詩聽嗎？”伊尹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夜晚，還是這已經暖意蘊藉起來的房間空氣緣故，顯得很沙啞的磁性。

“可以。”沈栩的聲音有些變樣。

“Thou has made me endless，這樣你覺得怎麽樣？”

“很標準。”

“……我是說聲音。”

“哦，可以。”

“ Thou has made me endless，such is thy pleasure.This frail vessel thou emptiest again and again,and fillest it ever with fresh life.This little flute of a reed thou hast carried over hills and dales,and hast breathed through its melodies eternally new.At the immortal touch of thy hands my little heart loses its limits in joy and gives birth to utterance ineffable.Thy infinite giftse to me only on these very small hands of mine.Ages pass,and still thou pourest,and still there is room to fill.(你已經使我永生，這是你的歡樂之舉。這薄脆的杯兒，你不斷倒空它，又不斷以新生命充補。你攜這小葦笛翻山越谷，笛管裏，響永遠新鮮的音樂。於你不朽安撫下，我那小小的心，消融到永恒的快樂之中，發出難辨的詞調。你無窮賜註入我小小的手裏。時代過去了，你依然故舊，仍不能充補滿這空虛。)”

“你知道《永恒的愛》嗎，那是我現在最喜歡的泰戈爾的詩。”沈栩發聲，在他讀完以後。

那端沈默似乎思考應答之詞。

“As I stare on and on into the past, in the end you emerge.Clad in the light of a pole-star piercing the darkness of time:You be an image of what is remembered forever.（縱觀無始的往昔，我看見你像永世難忘的北鬥穿透歲月的黑暗，姍姍來到我的面前）

“現在喜歡，以前是別的？”伊尹只得說道。

“你給我讀的詩，讓我想起來一個故事。我想講，你可以聽嗎？”

回答當然不是拒絕。

“我的故事，不知道發生在哪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究竟久成什麽樣了。”沈栩還是趴在桌上。“有一個女人，很喜歡很喜歡一個男人。這個男人長得很好，長長的眉毛，秀氣的額頭——”“總之很帥氣。”伊尹似乎有一點不耐煩了。

“別急，別著急，反正你也睡不著，聽完吧——聽完。”沈栩的女聲很溫柔地安撫道。

那邊呼吸聲，然後道歉：“對不起。繼續吧。”

“女人很喜歡這個男人靠近她，他那裏，有這個女人不知道的味道，和她自己的完全不一樣，她一開始不能理解。一開始很好奇，這究竟是什麽。每當這個男人向她走過來，她都想嘗試一次主動靠近，問他，你是誰，你為什麽和我不一樣。但是她講不了。這個男人總是一個人來到女人在的地方，在她的註視下安靜地一個人待著，從來沒有和女人交談過，女人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沈栩聽了一下，因為暖氣，空氣幹燥，也讓她喉嚨又開始發癢，但她停下來並不是嗓子受不了了，而是她似乎想聽伊尹說一句。

但伊尹這次很老實，沒有插嘴打斷也沒有提出自己的問題。沈栩只好繼續。“後來有一天，男人不再來了，女人一開始不知所措——不，是她腦子裏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女人等著，她想，這個男人應該會回來。她又不知道等到了什麽時候，終於，她心裏面對於那個男人的掛念給了她指令，她去找那個男人。但是女人不聰明，她也不知道男人是什麽身份，而且她似乎等男人太久了，居然把男人長什麽樣給忘記了。她不記得這個男人的臉，也不記得男人聲音。”這時候響起了輕輕的笑聲，“啊，那個男人壓根沒有和女人說過話，怎麽知道他說話是不是和外表一樣迷人一樣讓人心跳——後來，時間太久了，女人連自己是誰，從哪裏來，來到人們中間幹什麽居然都不太記得了。”沈栩似乎說得有些牽動情緒，開始咳嗽，她本來壓抑著，但咳嗽畢竟是不能自制的一樣事，她還是不得不側過身，胸口劇烈起伏著。

“下次再講吧。我繼續給你念泰戈爾。”伊尹似乎並沒有對這個故事感興趣，反而對讀詩的細致高於前者。“When thoumandest me to……”

沈栩並沒有覺得生氣，反常的是，她竟將手機挪近了自己。

中午，外面下起了小雪，夾在雨裏，沈極回了趟家拿手機充電器。

屋內的客廳立式空調還開著，沈極將充電器的電線一手繞起來。順手關了，轉身，卻一不小心撞了小雜志架，連忙去扶，書從手下面滑落，架子傾斜，但還好是被他扶住了。

月刊雜志厚厚的書脊撞在實木地板發出響亮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門關上的聲音。

沈栩被這聲音完全從混沌裏叫了出來，費力睜開眼，只覺頭脹得厲害，眼皮沈重，喉嚨底燥熱的感覺叫她鎖眉，但她的眉卻是本來就是皺著，眉間還似乎因為此有些肌肉緊張。沈栩探手去摸那裏，觸手不是溫熱，反而是異樣的燙。

沈栩張張口，發出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像是木門開合時候的嘶鳴。喉嚨裏有一種異樣，沈栩呼出一口氣，也是燥熱。

沈栩拿出手機看了看，界面還停留在微信，顯示通話時間43分06秒。

沈栩繪著點點猩紅未開梅的指甲畫過淺色的對話框，界面裏的色調冷暗單調，在這上空卻有一個修飾裝點都美輪美奐的顏色，紅得驚心。

這紅落下，敲了一下屏幕。

語音電話撥了過去。

“餵？”伊尹的聲音，有別昨晚。

“我生病，你，送我去醫院吧。”沈栩喘著氣，上氣不接下氣說了完話，又咳起來，嗓子生裂疼痛。

伊尹那邊好像困惑又思慮了片刻，“好。你家在哪，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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